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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7/12/05

【短篇】距離


  步上客運的階梯,掃視了一遍已經在車內坐定的乘客,我走到車廂中段選了個沒人的位置坐下,靠在窗邊,將包包擱在靠走道的座位上。


  這其實很沒道理。


  就算現在可以這樣舒舒服服的獨享兩個座位,但在過個幾分鐘之後,後進的人們自然會走到身邊,然後禮貌的詢問「這個位子有人坐嗎?」,接著自己不好意思的將包包拿走,讓他坐下。


  如果結果都是這樣的話,那不如一開始就選個正妹身旁的座位不是更好?

  與其玩這種說不上緣分的抽獎,倒不如一開始就選個讓自己看了比較愉悅的結果吧。


  雖然如此,但我還是安穩的坐在自個兒的包包旁邊。


  這就是人,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。


  我曾經以為我看的見距離。看的見我與其他人的距離。


  有些人離我很遠、有些人可以接近的很快、有些人雖近,卻怎麼也無法縮短、有些人,中間隔著一道鴻溝。

  鴻溝有大有小,跳的過的、跳不過的,還有需要對方退後一步才有把握的。共通點是,不知道有多深、不曉得摔下去會有什麼後果。


  而這種距離,在長大之後、在能使用的交通工具越來越多之後,卻越來越大了。


  『距離這種東西啊……』我做出結論,嘆了一口氣。


  看著窗外的一對男女正深情相望著,或許女方的眼眶正盛著淚水,良久,男人轉身走上車子。而我右手托著腮看著離別的這一幕,又是一道距離。


  看著越來越滿的座位和步上客運的旅客,我主動的將包包放到腳下空出位子來。

  喀噠喀噠的,包包上的吊飾撞出了細碎的聲響。


  「不好意思,請問這個位子有人坐嗎?」那男人來到我身邊,禮貌性的問道。

  「沒有,請坐。」我回。

  男人便點頭笑了笑,跟著坐下。



  這就是距離啊。

  看起來如此的近,事實上或許這輩子的交情僅止於這個問答。


  只要有任何一方止下腳步,距離就定住,直到無限地擴張。直到最後只剩下『好久不見』和當年的話題可以講。



  客運緩緩地駛動,方向向南。

  目的,是維持與她的距離。


  倚在車窗邊,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,盯著窗外發呆。

  「好久不見。」這句話,從那年與她分手,過了一年終於療傷完成之後便一直想告訴她,卻不斷的與機會擦肩而過。


  左手拿著掀蓋式的手機,不斷的讓蓋子開開闔闔,卻絲毫不怕無意間掛了誰的電話。只是無意義的製造噪音。

  「……」旁邊那男人看了我一眼,讓我很不好意思的停止這動作。

  「我在網路上看過一個論述,」那男人開口,「說如果一個人經常看著自己手心的開闔而發呆,那表示那個人很想要把握住某個已經溜掉的東西。」

  「嗯。」我附和,「我也看過。而且我也以為手機蓋的開闔也只是延伸。」

  「所以說……?」男人試探性地詢問。


  「再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,」既已難得開口,我乾脆接著說,「在眼神方面,眼珠看著左上方表示回憶,看著右上方表示創造;而在塔羅牌中,左邊是過去、右邊則是未來。」

  「……?」

  「我盯著看的,正巧是我的左手啊。」我說。

  我注視著的,正是我的回憶啊。



  跟著,車內又陷入了寂靜。

  除了引擎的轉動聲外,一切都很安靜。卻有種聲音在耳邊縈繞,揮之不去。


  我回頭,看著整車乘客幾乎都已踏入夢鄉,要是這時發生個什麼死亡車禍,肯定傷亡慘重吧!我想。

  然後,我的理智告訴我應該要休息一下。


  畢竟這種下午的課都給翹掉,逕自搭客運南下,與想見的人見一面、一起吃一頓飯,或者在看個電影逛個街……然後再搭車踏上歸途的這種行徑,實在是太累人了。

  就連正在施行這件事的我自己都覺得太累人了。


  於是我闔上了眼。


  等到睜開眼的時候,外頭已經被黑暗給籠罩了。


  而車內,除了照明的燈光外,兀自發亮的,還有我那掛在包包上的吊飾──那個,在班遊時順手買的夜光石──微微地、淡淡地,散出綠色的光。


  「夜光石?」我看著一堆被吊起來的石子。上面一個牌子寫著:「夜光寶石」。

  於是我雙手籠著,眼睛湊上前去,只見它清楚地散發著光。藍的、橘的、紫的,五顏六色的。不過我總覺得,全都隱隱透著綠光。

  「什麼什麼?」這時,一起來逛街的朋友們都靠過來了。連老闆也湊上來進行介紹。「這是由……」

  牌子上面,還巨細靡遺的寫著什麼顏色代表什麼涵義。幸運、愛情、事業、財運、健康;石頭本身又分兩種形狀,圓的、不規則的。五花八門,就是要騙消費者出手。

  隨行的朋友們,也就一個一個被騙出手。


  就連我,也衝動的挑了一個。

  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。



  六角形的綠色石頭。

  外表、內在,就連光芒,都只是單一、純粹的綠。自始至終維持著純粹的樣態,雖然不如其他顏色來的絢麗,但卻保留了原始的純粹。


  代表的是,健康。



  旅館內。


  「咦?怎麼沒發光?」看著黯淡的石頭,我疑惑的問。

  「正常啦!夜光的東西都是這樣,都要先吸收光能的。」另一個同學說。

  「是喔。」所以我就跳到了檯燈下,讓石頭吸收光能。跟著,熄燈。


  「哇!真的耶!」我說。看著紫裡透綠的絢麗光輝。

  「你不是也有買?對了你買什麼啊?」同學問。

  「不告訴你。」

  「喔對了!是健康!」他接著說。


  我則是默然。

  心裡在想他一定覺得我很奇怪,哪個年輕人會不要愛情或者萬用的幸運,而選擇健康?


  沒什麼。

  只是沒有健康,什麼都是假的。




  在想著想著的過程中,車子終於到了目的地。握著石頭,揹起包包,我走下車。冷風吹的乘客各個都豎起衣領,縮緊了脖子快步走開。那個男人也毫不回頭的走遠。


  只有我,回頭看了一眼。

  撥號。



  一會兒,她便騎著機車來了。

  「嗨。」我說。

  「哈囉。」她回。「吃晚餐了嗎?」

  「當然還沒,客運沒提供便當。」我說,「快餓死了。」

  「那你要吃什麼?」

  「不知道,交給妳了!」

  「……你每次都不知道。」她怨道。


  「妳要載我?」我問。不好吧,好歹我堂堂七呎男兒。

  「不然呢?」她理所當然的回。

  「說的也是。」路又不認識我。

  「妳男朋友看到不會吃醋喔?」跨上機車後座,喀嚓的扣上安全帽帽帶,我問。

  「那你用跑的好了。」

  「算了,反正又不是我的男朋友。」坐穩,我拍了拍機車,「Let’s 走!」

  「呵呵。」



  看著她。

  思考。



  我明明就是那麼的惦記著她,久久不能忘懷,就算到了多年後的現在,還是會因為習慣而想起。明明應該最是能第一眼發現她的人。

  而每一年,我藉機會與她短暫見面再會的那一個瞬間,都是她認出我來。我都,遲疑了一會兒。

  但是在我記憶中,確實,她的面容不曾忘卻。但她卻也每每都讓我驚艷,腦海中關於她的記憶圖檔,也就這麼定期更新,存檔了好幾份。


  「你在發呆喔?」突然,一個柔軟的女聲問。

  「啊?什麼?」我把注意力給拉了回來,正眼瞧瞧眼前的這位女性。努力做了好些聯想,才拼湊出答案。

  「嗨。」最後,我說出了這個句子。

  「哈囉。」她笑著回,順便關心我的胃,「吃晚餐了嗎?」


  「哈囉??」

  「啊?」我。

  「你還發呆啊,想好了沒?要吃什麼?」她。

  「喔,我餓昏頭了嘛!」我打哈哈,「妳介紹吧!」

  「又推給我。」她扁嘴。好可愛。



  「喏,給你。」我拿出那顆散著綠光的石頭。

  「這是?」

  「這個是天山礦石,由裏而外散發著綠色的光輝,可以調整磁場、穩定心神、促進新陳代謝、消除疲勞……」


  「你在說什麼啊!」她笑,淺淺的酒窩藏在她的臉頰上。

  「好啦,這是去玩的時候買的,老闆說會讓你永保安康,所以我就買了。」


  「那應該是你比較需要吧?你老是動不動就感冒、受傷。」對啊,妳實在太會照顧自己了,害我當初都要另外找理由接近。


  「你還好吧?」 全部的人都還跟我笑鬧,只有她問起。

  「真的沒事嗎?要不要去保健室?」 即使否認,也擋不了她的關切詢問。

  「右手又在痛了喔?」左手抓著右肩,按著、揉著時。她說。

  「為什麼你們男生都這麼愛逞強?面子一斤值多少錢?」她問。而我啞口。



  「欸…因為我有玩股票,所以不喜歡綠色!」我亂講。

  「你有玩股票喔,真的假的?」

  「真的是假的。」

  「好啦,謝謝喔!」


  電影最後還是沒有看成,任何一場。


  「孩子,夜深了。你不是有門禁?」我說。

  「嗯。」

  「我也該回去了。」我說,「明天的課有大刀。」

  「那你還下來?」她說,「這樣不是很辛苦嗎?」

  「年輕嘛,總是要瘋狂一點的。」我說,「妳早點休息啊,不然明天會很辛苦的。」


  妳可能沒刻意去記,也沒留意到吧。


  數年前的今天,十二月五日。

  我們,第一次一起出去的日子。

  卻因為我的遲到,讓妳多吹了一個小時的冷風、讓妳餓著肚子。讓我愧疚的說不出話來,讓我更加不敢伸出那原本一到冬天就會變得冰冷的手,只是窩在口袋裡,希望能夠溫暖它,然後溫暖妳。



  但是到最後,什麼也都來不及做。


  「不要跌倒喔。」車站,她看著我因寒冷及習慣而插進口袋的手說。就像數年前說的一樣。


  「為什麼你們男生都喜歡把手插在口袋裡?」她問,「這樣有比較帥嗎?」

  「嗯,這是為了鍛鍊反應速度以及平衡感!」我說,「這樣子在跌倒前的那一瞬間,就必須將手給抽出來……」


  「你就不要摔的鼻青臉腫。」她說。


  「嗯。」


  「掰掰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掰掰。」

  「……」

  「快點跟我掰掰啦!」

  「哈哈,掰啦!」



  然後,我又得逐步地拉開距離。回到我原本的、該去的地方。

  坐定後,我看,看她轉身之後,似乎也是不會回頭的走。


  吁了一口氣,我闔上眼。


  任由距離疵牙裂嘴的擴張屬於它的版圖。





  因為,我發現我已經看不到了。

  看不到彼此的距離。


  我拚命維繫的過去,相較於她的模樣每年都會刷新

  我與她的距離,早就、早就

  不是所能看見的距離了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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